山东莒县浮来山有一株树龄4000年的“天下银杏第一树”。这里有“大树龙盘会诸侯”的传说,指的就是鲁莒会盟。鲁隐公二年(前722年),纪国国君纪侯与莒子在密会盟,调和莒鲁两国关系。莒纪会盟后,纪国国君又赴鲁做说服工作,经多次斡旋,鲁公终于同意到莒地会盟。公元前715年农历9月26日,鲁隐公与莒子在浮来会盟成功。此后,鲁、莒、纪等国关系良好。
一
“九月辛卯,公及莒人盟于浮来。”(《左传·隐公八年》)。
这是注定让后世投下一注追光的公元前715年。
这一年的秋天,更多是因为其纪年年号而闻名的鲁隐公,长途奔莒,与莒子会盟于浮来山巅。
九月的浮来本没有凉意可以深藏。
眼前的山川平息了奔涌。天空一心一意地蔚蓝。
夜夜夺地的风声不再吃紧,朝夕游荡于边界的战火转身。
推杯换盏的一声清脆,让后世支撑回忆的一扇窗口,有了计数无眠最好的理由。
二
于浮丘之巅秋叙别具一格。会盟是高潮。作为莒鲁外交标志性专场,其组合画面,定有山水之间的闲庭信步,以温情诗意增信释疑,为未来调弦定调。
既往对于美的疏忽让人惭愧——在高高的山岗上提级升阶,俯瞰时时标识另一种高度。两位春秋时代的国君,于峰回路转中荡气回肠,全然不知表情达意的春秋笔法。
闲适的庄园呈现应有的秩序。和平与烽烟的界别显而易见。
山明水秀,排闼送青相伴,毋须波澜不惊——内心狂喜,外表不动声色,较少合乎规律。
来吧隐公,会盟选址咱不在城头禁区——登上浮丘之巅,显然可以大幅缩微鲁莒的距离。城墙的坚固与巍峨你我同样拥有,此后让它们更多承受自然的风吹雨打吧,日夜簇拥着的刀枪剑戟,愿从此不再遭遇强行的愤怒驱遣。
你我挥斥方遒,都是一种遇见与相守。
远离城池坚硬的惊悸,你我尽可以像鲁莒交接地带的子民来一次沉沉酣眠。
风雨交加的晚上,你我万国林立的周边,烽烟制造者仍在呛声分道扬镳,不忘于残局扭曲生活架构,同步自取其辱。
三
我是放眼天下、胸括宇内的莒君。这是我的莒,通贯东西,联带南北。
像鲁国一样,我渴望稻菽千重,秩序静美,枝间埋伏的光泽,梦幻般失真。
虽然,周边群体以沦陷喋血或者干脆辱死;虽然,背景正深陷“礼崩乐坏”“春秋无义战”,但在动荡的乱世,我像你鲁国一样,于梦醒的苦涩时分,不忘迎接礼乐以不可阻挡的外力降临。
我王殿的开发建设,同样恪守周礼七鼎六簋诸侯制,视角多重,散发着传统与前沿融合的气息——
我也有青铜礼器:鼎、鬲、甗、簋、盉、罍、瓿、壶、盆、盘、匜、舟,灵魂的肌理一律擦拭得锃亮;
我也有青铜乐器——编钟、编镈、铃钟、淳于、钲,声音和记忆,一律煨焙得光芒四射;
以及深情款款、传递某种气息的琮、玦、璜、璧、璇玑、石磬……
四
我是隐公,远道而来的隐隐的疲惫,隐隐的压迫,隐隐的忧虑,已为晴空丽日清零。
这是你的莒国——
东临沧海。碎浪倾力找到方向。渔盐的背景活色生香。为莒,你从未失序于潮落舟横。
城邑密布。介根、郯、且于、郠、密、纪鄣、向、寿舒、寿余、大庞、蒲
侯氏、常仪靡、防,含烟的城廓,从未失去巍峨而冷峻的面容。
数十万载的根系,万载的文化起步。
于远未形成澎湃的源头喷珠溅玉殊非易事,但齐鲁俯身于莒就很容易发现自身倒影,从而烛照前世,探微发凡,却是一条于后世深埋了许久的路径。
无需穿越关山,莒子你与拥有太阳大心脏的东夷一脉相连——
王殿之内:藻井龙凤绞绕,四角凤鸟,四周仿制玉玦、玉璜、玉璧、玉璇玑;宝座饰以凤纹;靠山饰以太阳和凤鸟。任一吐叶生翠的一枝,都会晕染莒城万物眉黛,欹侧与斜堕,酷似颤袅相媚……
于齐鲁之前,莒的流风余韵已辽阔数千载——我初封的鲁国,即使将怀梦统计在册,距离莒文化也尚属迢遥。
数千载之后,习惯开启东向城门的我鲁,于日出的高歌中追寻与唤醒,花瓣一样打开……
源头的意义,与太阳的驾临几无二致。
五
说什么莒子你以子小国君主之身,能与我大国的鲁国国君会盟;
说什么隐公你不顾大国之尊、风雨兼程委身于莒城边上;
揖客的城门,不再钟情于坚守与防卫,心仪扩张、于喋血城头镀亮额角的你我歧路回还,缘于一世之缘,造的是子民之福;
打破兵戎相见这一乱世常态,近乎于风雨大作之际倏然回收风雨,看花瓣即时补损零落成泥。
设若这一新的思考维度早日连体国家命脉,双边愤怒的体量,无疑比远山的溪流更浅,而战火之轻的喻体呢,请尽量不要联想沉甸甸的鸿毛。
支流从来夺不走主干浩渺。
闪亮于斗转星移的经典,永世令人迷醉……
六
莒鲁会盟,不能不提及贯穿铭记的女性伯姬。
闪亮于整个春秋史册,与后世映面的诸侯夫人七人而已,而在春秋经传里明载其卒、其葬者仅有三人,三人行,以无可置疑的凛然置于光芒核心的即是伯姬。
作为鲁国之女嫁与纪侯,与纪侯深度相知、肝胆相照的伯姬,美得让人揪心,名字于《春秋》毛刺刺的竹简留痕,都给人以粗砺刮擦的伯姬,却毫不回避“鲁莒争郓久矣”的危局。
“伯姬别鲁,别无所挂,惟鲁与莒不和,终遗大患。”剑气伴豪气轻弹的纪侯,在与伯姬击掌而笑之后,欣然领命的纪侯,即刻马蹄生烟、衣袂生风,调停危机的沿途,每一步都是由死向生的抵达。
“冬,纪子帛、莒子盟于密(今昌邑东南),鲁故也。”(《左传·隐公二年》)
望不到边际的夜晚,牵心以最分明的方式高悬,倾情亮出的眉黛一再压弯的伯姬,在终于轻盈了莒鲁辽阔的来路与归途之际,许是并未进一步升华莒鲁会盟何以值得持久仰望——春潮涨满的东夷文化自此驿路轻尘,齐鲁莒自此直奔彼此迷醉与舒展的神奇……
七
秋风自远远的山冈拂来,银杏的叶片开始渐次金黄。从此之后的迢遥3000年间,作为会盟标志性的银杏必将开枝散叶、泽被后世。
较之送行,每一枚叶片都不会轻易放弃挽留的比重稍大——隐公,离开与小住,你都有了足够回旋的余地。
一只鸟,于山谷的此岸和彼岸之间无痕飞渡,大尺度补白自由……
(窦永堂)